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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2016年美国大选的结果,促使美国很多专家去研究分析特朗普可以当选的原因,一个较为主流的观点是认为很多美国人是出于经济上的焦虑,从而决心支持特朗普的。

 

MIT斯隆管理学院教授黄亚生指出,特朗普能够成功当选,其实更多反映的是美国白人对自身特权丧失的焦虑,而不是单纯经济上的焦虑。在全球化、技术发展和社会价值进步的背景下,白人男性尤其感觉到失去了他们的特权,基督教失去了思想的垄断。

 


 

 

2016年大选后一个普遍的观点是, 特朗普的支持者多为受教育程度较低的无产阶级,即那些在全球化冲击下低水平就业又要养家糊口的蓝领群体。他们没有享受到经济复苏的利好,出于经济上的焦虑,因而转为支持特朗普。这是所谓“经济焦虑理论”。

 

这个“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观点被证明是不正确的,至少是不全面的。 支持特朗普的绝对不局限于无产阶级蓝领工人。他的支持者实际上从经济维度上看是相当多元的, 包括受教育程度较高者的从事传统经济(农业、建筑业、制造业以及贸易)从业者、基督教福音派、甚至是更为广泛的美国本土出生的白人,都存在着支持特朗普的声音。

 

宾夕法尼亚大学政治科学与传播学教授戴安娜·C·穆茨(Diana C. Mutz)在《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刊》上发表了一项非常详尽的研究对经济焦虑理论提出了质疑。基于2012年和2016年对大约1200名选民进行的相同问题的调查,该研究指出,白人选民转向特朗普,是因为他们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这种威胁不是指对特朗普支持者的经济福祉的威胁,而是对该群体在国家的统治和社会地位构成的威胁。也就是说,特朗普的支持者不是因为自己的日子完全过不下去了而选择支持特朗普,而是因为感受到了自己过往的特权在逐渐消失,所以支持特朗普,这与传统用物质基础来解释特朗普选民是完全不同的。

 

地位威胁而非经济焦虑

穆茨认为经济焦虑并不是人们转投特朗普的主要原因。她指出:首先,在2016年总统竞选之前,美国经济正在改善。其次,虽然研究表明选民会受到经济的影响,但几乎没有证据表明选民个人经济状况会影响他们的投票选择。2012-2016年期间失去工作或收入减少并没有增加人们支持特朗普的程度,个人的政治偏好也与一个地区的失业率或制造业的就业密度没有显著的统计关系。

 

穆茨的研究数据显示,党派的忠诚向来是影响人们投票的决定性因素。在特朗普票仓的地区,给特朗普投票的是那些长期忠诚于共和党的人。而从民主党转投共和党的那些人,才是支持特朗普赢得大选的主要原因。那些思想发生变化而转投共和党的行为背后反映出的人们日益增长的种族或全球威胁感。穆茨在研究中同时整合分析了2016年大选期间由芝加哥大学收集的选民调查问卷发现,对退休、教育和医疗费用的担忧对这些选民是否支持特朗普没有什么影响。

 

在穆茨之前,美国也有其他研究机构指出了经济因素并不是决定美国选民支持特朗普的最大因素。2017年美国的socialistworker.org 网站在一篇题为《铁锈带的反动派》的文章中就“谁选了特朗普”这一主题进行了调查。和媒体上流行的经济焦虑观点相反,该数据显示特朗普的支持者的家庭平均年收入为72000 美元,明显高于美国家庭年收入的中位数59000美元。可见收入并不是决定投票给特朗普的最重要因素,真正具有决定意义的是一种在美国各个阶层中普遍酝酿的,由特朗普引爆的保守和排外情绪。也就是说“特朗普现象”实际上是一个文化和心理现象,而不是经济现象。

 

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最具争议的问题,或许是,是什么因素促使白人工薪阶层选民以大约2:1的人数优势支持特朗普而非希拉里 。公众宗教研究中心(PPRI)和《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基于2016年大选前后进行的调查进行了新的分析,他们在2017年5月发表的报告提出,白人工薪阶层选民支持对特朗普的因素除了党派身份认同外,对移民和文化威胁的担忧比对经济担忧更突出。

 

 

该分析显示,在白人工薪阶层中, 恐惧美国文化变迁的,支持特朗普的可能性是那些对此不担忧的选民3.5倍。支持驱逐非法移民的,支持特朗普的可能性是不支持驱逐非法移民的选民的3.3倍。近三分之二(65%)的受访工薪阶层白人认为,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美国的文化和生活方式不断堕落。 近一半(48%)的受访美国白人工薪阶层表达这个观点: “这个世界变化太大了,我在自己的国家经常感觉自己像个陌生人。”近七成(68%)的工薪阶层白人认为,美国式的生活方式需要受到保护,不受别的国家影响。相比之下,只有不到一半(44%)受过大学教育的美受访国白人表达了这种观点。近七成(68%)的受访美国白人工薪阶层,以及大多数(55%)全体受访者,认为美国正处于失去文化和身份认同的危险之境。超过六成(62%)的美国白人工薪阶层认为,来自其他国家的新移民数量的增加威胁了美国本土文化。

 

受教育程度低和地位危机感成正比

受教育的程度影响人们对移民和外来文化的态度。受教育程度越低,越消极对待文化、种族和民族的多样性,进而产生地位和特权的危机感。 公众宗教研究中心(PPRI)和《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的数据显示,大多数白人工人阶级(54%)认为大学教育是一种冒险的赌博,只有44%的人认为这是一种明智的投资。超过一半(52%)的白人工薪阶层认为,对白人的歧视已经成为与歧视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一样严重的问题。而70%的受过大学教育的白人并不同意这一观点。六成(60%)的美国白人工薪阶层认为,社会已经偏离了轨道,他们需要一个愿意打破规则的强有力的领导人。这不难理解,为什么越是那些认为美国文化正在被外来的文化所替代,等级制度正在被颠覆的,当下白人受到的歧视比黑人多,基督徒受到的歧视比穆斯林多,男人受到的歧视比女人多,这些人越是觉得他们整体群体地位受到了威胁,他们是特朗普的铁杆支持者。

 

白人男性的特权危机

在全球化、技术发展、和社会价值进步的背景下,白人男性尤其感觉失去了特权和地位,基督徒失去了思想的垄断。尽管到2040年,白人可能仍将是受教育程度最高、最富裕的种族群体,但在美国目前的人口趋势下,少数群体的影响力必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增加,到本世纪中叶,白人有可能不再是美国的主要人种,而是成为诸多“族裔”中的一个。他们不但要和其他少数族裔竞争,还要跟女性竞争工作和社会地位。在过去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妇女被认为是男人的附属物和私人财产,男人的地位是有保障的。明白这个道理,你就明白为什么右翼共和党人对特朗普这么一个大男子主义者如此放纵和崇拜。 特朗普代表了一个他们失去的时代。

 

 

 

曾经,作为一名白人基督徒男性是有很多特权的。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2016年的调查显示,57%白人福音派新教徒表示,信仰基督教是“真正美国人”的必要特质。而大约三分之一(32%)的受访美国人也同意这个观点。 但是现在,基督徒突然发现他们和要其他的思想竞争, 今天的美国已经不再是基督教单一的社会。基督教要和无神论、穆斯林、还要和包容同性恋的价值观共存等来争取市场份额。 从垄断到竞争,这就造成了共和党人心理上的巨大落差。

 

根据美国皮尤研究中心2016年的的调查显示,大约三分之一(32%)的受访美国人表示,基督徒是真正美国人的必要特质

图片来源:Pew Research Center

 

结语

特朗普和右翼共和党代表了一个对过去时代的反弹。他的竞选口号“让美国再伟大起来”,某种程度上满足了感到失落的白人,特别是白人男性的愿望,即找回他们的自尊,地位和特权。这也是为什么到目前为止,无论特朗普的言论多么出格,他的核心支持群体一直基本保持不变的原因。

 

从这个角度讲,也许特朗普现象是黎明前的黑暗。 之所以有如此强烈的反弹,说明美国社会取得了变革式的进步。 也许像一部电影里说的,“面包总会有的。”

 

参考文献

[1] Mutz, C. D., (2018). “Status threat, not economic hardship, explains the 2016 presidential vote”, The National Academy of Sciences, 115 (19).

[2] Cox, D., Lienesch, R., Jones, R., (2017). “Beyond Economics: Fears of Cultural Displacement Pushed the White Working Class to Trump”, PRRI.

[3] Stokes, B., (2017). “What it takes to be truly ‘one of us’”, Pew Research Center.

 

文:MIT斯隆管理学院教授 黄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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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检索关键词:特朗普,共和党

 

声明:本文不是学术论文,在表述和数据引用方面可能会有各种各样的误差。欢迎读者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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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亚生

黄亚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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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IT斯隆管理学院教授。个人公号“亚生看G2”(ID:YashengonG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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